现代舞中的城市爱情病

香港年轻舞蹈家王荣禄这两年在广州被越来越多的舞蹈爱好者所熟悉，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新作不断在广州演出；另一方面，也归功于他独特的演出风格，于生活细节中揭露人的荒谬与恐惧，非常打动人心，其中作品《甩色》，更以残酷、有力的方式，令人惊叹。n7p中国舞蹈资源库

    1　总跟人说，很难向人描述什么是现代舞，因为看到的现代舞总是场场不同，老有意外，或者是舞蹈方式、或是表现手法，或是采用的媒介。不过，王荣禄的《甩色》 在诸多意外中又让我意外了一场。整个观看过程中，我都感到有一股粗暴、压抑又悲凉的力量，慢慢随着舞蹈涌上来，压得我透不过气，越看越不安。这种感觉，有时我看某部电影时会出现，却是第一次从现代舞中看到如此粗野又极端的情绪。这样的舞蹈完全不能用美不美形容，而是拥有一种力量感。的确很好看，但也很残酷。n7p中国舞蹈资源库

    《甩色》的意思是褪色，其实也是从英文“Love　Sick”而来，舞蹈的内容也是在讲由爱而产生的种种问题，就像由爱生恨，恨与疏离由此成为爱的主体。n7p中国舞蹈资源库

    《甩色》一开始似乎很正常，正常到甚至有些粗糙的感觉，三个女孩子在舞台上搭建的植物丛林中喃喃自语，生活、爱情、梦想、他。三个人重重叠叠的声音在舞台上形成了一个回声墙，将女人对感情的憧憬与期待投射到观众眼前。女人独有的天真是很多舞蹈、戏剧、电影所表现的主题，甚至被简单化，常见到庸俗简单的地步，《甩色》的开始，看上去也是这样一个常见的话题。我甚至一度以为这出讲述感情的舞蹈，会这样毫无悬念地发展下去。n7p中国舞蹈资源库

    男性舞者的出现，很块打断了我的设想。王荣禄在这出舞蹈中安排了好几个观察点或者对应点，其中男性舞者A（王荣禄自己扮演），是一个观察者，在女性的舞台上提供了一个男性的位置。而男性舞B，则是一个懵懂的社会背景，他带着日常生活的浑然不知，一再制造背景声音，干扰着女性的内心呼喊。n7p中国舞蹈资源库

    所以说，这出舞剧远远没有那么简单，黑色胶袋、植物、高跟鞋、橡皮鸭子等道具的运用，也都有着强烈的暗示，让场面变得更加诡异。n7p中国舞蹈资源库

    2　从女性舞者从植物丛林中正式登场，《甩色》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就出来了。三个女人的装扮和一般舞蹈完全不同，女性化的标准装扮，穿着令人惊愕的高跟鞋，机器人一样地敲击着地板，面无表情。她们跳动的时候，感觉高跟鞋随时都会折断，眼前如标本一般的身体就会随之崩塌。随后的舞蹈，仿佛都缺乏一般舞蹈的平衡感， 不是表情过于哀伤，就是舞步过于奇怪。舞台上的黑胶袋，胶袋里藏着的路人甲，被胶袋裹住的女性，遇到男性就变成呆板的女人都显露着一股不协调，提醒着你有些事情不对劲，眼前这个标准的情感舞蹈，潜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n7p中国舞蹈资源库

    这种感觉像什么？像丹麦导演拉斯·冯·提尔的电影，当你以为事情会变得很糟时，他就会让事情走向更糟的地方。很快，令人不安的舞蹈动作出现了，一边是两个人嬉笑玩闹的场面；另外一边是一位女舞者极力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像一具残缺的身体，仍在进一步地伤害自己。他们同在一个舞台，喧闹肆意的笑声对应着扭曲压抑的沉默。那一刻，我咬着手指盯着眼前这恐怖的一幕，忽然间想起了香港女作家黄碧云的小说，里面尽是这样的人，咬着牙、沉默着，不爱则自由，爱则是痛，沉默的尽头则是疯狂与毁灭，她们玩味着自己的痛。”以血为酒，如果一定要伤害，请伤害，深入，深入，再深入。这样我可以掩着美丽的伤口，自此，不再接近。“n7p中国舞蹈资源库

    原来所谓的《甩色》就这种东西——简单划一的跳舞，喃喃自语的天真、对爱的憧憬背后隐藏着一个真实的人，她因爱生了病，或者说，感情纠结中已没有爱，只有强烈的麻木和恨意，她恨自己，折磨的也是自己。这时，我才感到，《甩色》这一段的单调和刻板，也许因为沉默、抑郁之极。n7p中国舞蹈资源库

    3　舞蹈如果一直这么跳，我想可能全场人不是闷死，就是压抑死。还好，王荣禄继续进行着他的探索，作为观察者，他进一步地探讨着女性的内心，然后给出了他的疗伤方式。n7p中国舞蹈资源库

    这时，舞蹈出现了转折，和一位女舞者嬉闹的男性舞者B，脱下了她的高跟鞋，拿出了两只小橡皮鸭子，放在鞋上，自己穿了上去。这时候，舞台上的灯熄灭了。只在角落里有微弱的光，B穿着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舞台，每走一步，橡皮鸭子就发出吱扭吱扭的叫声，他的影子落在了墙壁上，犹如一个怪异的玩偶，显现了一种强烈的荒诞感。而在此之外，没有人能看出高跟鞋的荒诞。n7p中国舞蹈资源库

    在此之后，女舞者们就脱掉了她们俗气的衣服，穿着简单的黑色衣服，光脚，开始在台上走路、说话、开玩笑，她们话越说越多，彼此嘲笑、打闹起来。三个人的性格渐渐明朗起来。这一段，男人没有登场，在昏黄的光线下，三个女人建立了一个她们的私密世界，她们可以放肆地坦露自己对“我爱你”的怀疑，甚至满场大喊大叫，宣泄自己的绝望和嘲笑，还可以彼此按摩，用极为自虐的方式相互疗伤。全场观众终于有机会在她们的极端动作中，渐渐触摸到了她们的恐惧与伤痛。说实话， 这个过程也令人很不舒服，大喊大叫的“我爱你”，犹如戳破气球的细针，在五颜六色的谎言气球破裂时，那种吵闹真的让人有点崩溃，而三个女人看似打闹实则用力的相互疗伤，同样显现了女性在绝望中的尖锐。n7p中国舞蹈资源库

    如果说舞蹈的前半段是冷漠和压抑，那么这一段则是用暴力去释放绝望。n7p中国舞蹈资源库

    4 在会后的座谈会上，王荣禄说，这出戏一年前在香港上演时，更加压抑。观众看了心里都很沉重。所以他这一次还是做了一定的修改，希望能变得轻松一点。在舞蹈的最后，王荣禄加入了两段场景，一个是一个女舞者讲故事，在黑暗中，她静静地说着一个男人竭力想抓住爱，却失去了。当他死去，她才明白爱的存在。另一个场景是，植物丛林再度回到舞台中央，女舞者们隐入丛林中，男舞者慢慢从植物上冒出头来，四下张望，拍照留念。舞蹈以这样看上去很喜剧的形式结束。n7p中国舞蹈资源库

    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舞蹈结束，我仍然没法高兴起来。在呈现女性因爱成病的纠结内心的同时，旁观者王荣禄仿佛一直在提问，为什么我们会因爱成病，爱是什么， 我应当怎样爱你才能让你听见？因此，《甩色》所呈现的远远不仅是女性独立或者呈现女性真实面目这么简单，更多还有更多的迷惘，正如黄碧云所说，“毁灭是热烈的，一时一刻的，美丽的，也是容易的。不知何故，我们没有毁灭，而其后，就容生命漫长的侵蚀，体无完肤。”n7p中国舞蹈资源库